回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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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风又吹起了。

我走在公园的步道上,听着落叶在脚下脆裂,咯滋咯滋。这时刚入秋,树上偶尔还可见半黄半绿的叶子恋在枝桠,不舍得与母树告别。鸟儿还在吱吱啾啾地议论着几个月前的春暖花开。一股秋风吹来,哗啦啦刮下了叶子,也吹走了属于春天的花香。而秋蝉呢,早就从角落探出头来准备大声歌唱了。它们要高声唱啊,让街上的人们都听见,让大家都披上外套,套上靴子,一起欢庆这个属于它们的季节。

我慢慢地踱步,静静聆听大自然的合唱。那年我也曾走在这落叶上-不,不是走,是跑。我用劲疾奔,让落叶在我脚后刮成风,让秋风钻进我的大衣,让秋蝉都盯着我瞎看,让我的怒吼在林间回荡。。。家乡的林子更深、更阔、更静,林里有山鸡有野猪,可我不管不顾,直往林里冲去,在满地的落叶用脚踩出一条路。

那年我17岁。父亲皱着眉头看着我的联考成绩单,久久不出一言。而母亲在旁边笑的连眼睛都看不见了,直嚷这要给张妈说去咱家出了个状元,又喊着要去还神,又说要杀只鸡庆祝。父亲只是瞪着单子,半饷开了腔,很沉的声音:“然后怎地?” 我一愣,还以为他在问我今后的打算呢。我说:“拿这单去考大学呗,不准还拿个北大什么的。” 父亲看着我:“你哪儿都不去,家里得有人顾。” 我呆住了。在这之前父亲常跟我说我长大要继承祖业,担起家里寿板店的生意。我也总到铺里帮忙接洽客人、框寿衣、估价钱,客人都说我是小老板。

可那是空闲时间啊。父亲说我有天会当上老板,我还以为他是说着乐呢。平日我都在书房学习,要考好成绩,将来上大学。我也绘画,从小就会。可父亲总是把我的画作拿走,放进柜里锁起来。我曾试着偷钥匙要看看我的画作,一不小心让父亲抓着,我整半个月不准上餐桌吃饭。小时候我睁着大眼看着父亲说:“我长大要画画!” 父亲也不笑也不夸,只说搞好学习再说。我于是努力,每年都是班上的学习尖子。

当我拿着灿烂的联考成绩单进门,我还以为他会欣慰地笑,说我可以放心追逐我的梦想。没有。他就坐在那,用我看不透的眼与我对瞪。我张开口想说点什么画画的好处,他猛地站起,重重地拍桌子吼:“我说啥,你做啥!” 随后就回房了。之后的日子,我再也不跟他说话。他把有我的名字的盖章放在我房里的那天傍晚,我收了包袱跑出了家,跑进林子,跑出这个要限制我,要抹杀我的才能的地方。

第二天早上我搭最早的火车到上海。父亲、母亲、妹妹常摇电话,可我一个也没接。我把手机号转了,彻底与他们断了联系。之后的几年,我终究没有回家,只身一人在这令人迷茫的大都市打拼。每年秋天我都来公园里感受秋天的景色,感受渐渐淡去的不解和愤怒。

秋风萧萧。我打了个机灵,把大衣搂得更紧些。一个小妹妹迎面走来,有10岁吧,哭得眼肿得个包似的。她也不看路,一拐弯直往我腿里撞,顺势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。我慌了,蹲下来看着她哭。她好象看不到我,径自哭了好一会。过了很久,她终于哭累了,眯着眼打量我。我问她从哪来,发生什么事,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,只哽咽着说:“妈妈罚我。。呜呜。。我没有。。我没。。没推弟弟。。他自己跌倒。。呜。。” 我问:“那你有解释吗?” 她不回答。我再问:“你有争取解释的机会吗?” 她不回答。我像是回忆起往事:“你这是逃避!是没有担当!就不能留下来给大家一个机会吗?那你怎么能光怪人!” 她吓呆了,傻傻地看着我。一位女士走过来,气冲冲把小孩牵走:“怎么能吓小孩呢!乖,不哭,我带你去找妈妈。” 我只蹲在原地,因澎湃的情绪而发抖。

或许我该做点什么。我站起来,到冰淇凌摊买了两个大圣代,找到小女孩。我把圣代递给她,说:“一个自己吃,一个给妈妈,说不是你干的,为跑走陪个罪。” “妈妈会担心透了,” 我说。然后,我打了个电话买了张回老家的机票。

当我站在老家的门外,看着新招牌“孔记包点”以及挂满墙的我的画,我跪了下来,跪在老家前的落叶上。